中国家庭金融调查：应积极试点穷人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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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金融（Household Finance）活动是现代经济活动的重要现象。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美国以及欧洲许多国家经历了家庭投资金融行为的快速增长过程。在整个金融体系中，家庭金融的作用日趋显著，家庭金融行为变得越来越活跃。与此同时，随着国内金融市场改革的不断深入以及刺激消费需求政策的不断出台，我国家庭参与金融投资活动的规模与方式均发生了巨大变化。因此，掌握当前中国家庭的金融投资行为及其活动，对于进一步深化我国金融体制改革，具有重大的价值和意义。近年来，随着中国股民人数超过一亿，中国家庭金融行为直接影响了股市的走向。中国家庭的金融行为不仅仅对于国内的金融市场产生影响，而且还影响到国际金融市场。

　　为了准确地掌握和预测蕴藏在中国家庭中的巨大金融能量，北京大学中国社会科学调查中心通过开展中国家庭跟踪调查（China Family Panel Survey，CFPS），系统性地调查了全国各地家庭的收入与金融行为情况，2012年共有13316户家庭的有效样本，覆盖了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以下是几个调查案例：

　　2012年8月13日，四川省成都市Y社区

　　我们到访的时间是上午，陈叔叔在公交站接我们，来到住处后叔叔便给我们倒水，拿水果，十分热情。我们仔细地把访问目的、流程告诉陈叔叔后，便按照问卷的内容聊了起来。陈叔叔是高中数学老师，今年53岁，当问起现在家庭的收入支出情况时，陈叔叔说他现在一年能拿到5万多元的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后到手的能有4.7万元左右，夫人是护士，一年到手也能拿到4万元左右，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另外买的房子住，没有和老两口住一起。所以如果按老两口来算的话，一年8.7万元左右的收入，支出的话，平时都比较节约，不会铺张浪费，每个月柴米油盐、交通、人情世故等等平均下来3500元左右，一年有4.2万元的支出，这样有4.5万元的结余。谈到结余的钱怎么投资时，叔叔第一回答是银行，觉得保险安全，说起什么衍生品、股票、基金时，陈叔叔说他们不懂这些，不敢随便去买，所以为保险起见都存银行了。

　　2012年7月25日，福建省宁德市X村

　　我们到访的时间是下午，郑老伯老两口还在工厂里帮忙，我们说明了来访目的之后，郑老伯放下手中的活，很热情地接受了我们的问卷调查。郑老伯今年已经65岁了，老伴64岁，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各自都成家立业，儿子在身边，女儿有一个嫁到了福州一个嫁到上海去了。在说明了我们的访问流程之后，我们便和郑老伯聊了起来，当聊起家庭收入支出情况时，老伯说他们老两口现在和儿子一起吃住。儿子自己开了一个服装厂，平时老两口都在厂里帮忙，现在生意不好做，厂里发出去的货收不到钱，每个月平均下来能有2万-3万元的利润，但是由于有些货款暂时收不回来，现在还需要借一点钱把厂维持着，每个月平均下来还需要借4万多元用于员工开支、家庭开支。问起向谁借钱时，老伯说，一般都是向他的女儿借，银行根本贷不了款，外面高利贷的利息又太高，所以现在还都是向亲戚借，等钱收回来再还。

　　2012年7月29日，湖南省娄底市A镇

　　我们到达的时候是下午了，黄大姐在店里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受访户是一个五口之家，黄大姐和丈夫在街上开了一家餐馆，丈夫掌勺、妻子收钱、父母也过来帮忙，另外还请了一个帮手。我们说明来访目的后，黄大姐很热情地接受了我们的采访。当我们问起现在家庭的收入支出情况时，黄大姐说现在一家每个月平均下来能挣5000多元，但是一家人都忙于这个店铺了。说到支出时，黄大姐说基本没有什么支出，平时一家都在店里吃饭什么的，开支比较小，平均下来一个月1000元左右。每年能赚5万元左右，在当地还是不错的收入水平了，说到结余的钱怎么投资时，黄大姐说还是存到银行里，觉得放心。

　　通过中国家庭跟踪调查，在全国的有效样本是13316户家庭，覆盖了全国25个省、市、自治区。对于这些数据的分析，获得了如下几方面的成果：

　　一、家庭年人均收入：超半数家庭支出少于收入

　　从2012年收集到的数据来看，在13316户有效家庭样本中，人均收入、人均支出、人均支出收入比的有效样本分别为12786份、11302份和11205份。为了研究家庭收支和储蓄及借贷之间的关系，进一步计算了另外两个指标。当人均支出小于人均收入时，人均储蓄率=（1-人均支出/人均支出），这里假设收入大于支出的部分都用于储蓄。当人均支出大于人均收入时，人均借款率=（人均支出/人均支出-1），这里假设支出大于收入的部分来自借款。在有效问卷中，人均支出小于人均收入的家庭数为5937份，人均支出大于人均收入的家庭数为5268份。相关指标根据家庭收入从低到高的10、25、50、75和90的百分位数分布计算，结果汇总在表1。

　　通过表1可以看出，所有受访家庭人均收入的中位数和平均数分别为9142.1元、13489.3元，人均支出中位数和平均数为7320.5元、12276.0元。所有受访家庭的人均支出收入比的中位数和均值分别为0.9247、2.0168。在受访家庭中，超过半数的受访家庭在2012年的支出是小于收入的，都有结余。通过储蓄率和借款率可以看出，在所有收入有结余的家庭中，2012年人均储蓄率的中位数和平均数分别为人均收入0.4915、0.4773，说明有接近一半的收入用于储蓄。同样，根据人均借款率可以看出，2012年借款家庭的人均借款率中位数和均值分别为0.6453、2.7010，可以看出借款家庭借款额的平均值是这一年收入的2.7010倍，而中位数的情况是收入的65.53%。从表1的结果来看，家庭收入越高，支出占收入的比重越大，储蓄意愿也有所提高，但借款的增幅增加更快。造成这种局面有几个原因：其一、收入高的家庭更有底气运用金融杠杆原理来提高家庭生活质量，从事消费性贷款或者投资性贷款活动；其二、收入低的家庭想借款也很难，因为银行或者其他贷款机构或个人怕无法收回本金。这个现象不仅是中国特有，美国也面临类似的问题。我在和约翰·坎贝尔教授讨论时，他指出他利用美国的家庭消费性金融调查数据也得出了类似的趋势。这是金融贷款的选择性机制在起作用，客观上加剧了家庭金融行为的两极化。富裕的家庭很容易获得贷款，而贫穷的家庭基本上不可能获得任何贷款。

　　二、家庭人均收、支：东部均最大

　　不同地区的家庭，对于储蓄和贷款往往存在不同的看法。对于家庭金融及投资行为，有些地区偏向保守，有些地区则更为积极。把相关指标通过东、中、西以及城市、城镇和农村来划分，计算得知：家庭人均收入、人均支出东部均最大，中部其次，西部最低；城市最高，农村最低。人均支出收入比东部最高，中、西部较低；城市最高，农村最低。这些数据表明，中西部的农村地区偏保守。从储蓄的情况看，中部、西部地区的家庭的储蓄水平比东部高，农村比城镇、城市都高。这说明中西部农村更倾向于储蓄，而东部沿海城市更加偏向于消费或者投资。从借款率情况来看，中西部农村较低，而东部沿海城市较高。这种地理空间格局，反映了我国家庭在金融行为意识及观念上存在明显的地域差异。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我向罗伯特·汤赛德教授介绍中国的相关情况时，他指出在泰国也存在这种区域性，一个原因是泰国银行分支机构的空间分布存在明显的区域性。在中国，金融机构的空间不均衡分布，也很可能是造成目前家庭金融行为区域性差异的原因之一。

　　三、人均借款：严重两极化

　　根据图1所示，收入最低的10%的家庭人均借款金额为142.6元，远低于中位数3205.8元，离平均数8622.8元就更远了。这说明家庭贷款行为存在着严重的两极化。越有钱的家庭，越容易获得贷款。越贫穷的家庭，越不容易获得贷款。但是，对于不同收入水平的家庭，若得到相同金额贷款的效应是不同的。同样的1000元贷款，对于低收入家庭而言，可能就是救命的钱。但是，对于高收入家庭而言，可能就是买件比较好的衣服。所以，同样的贷款金额，对于收入低的家庭而言往往来得更为重要。但是，银行往往“嫌贫爱富”，不愿意给穷人放贷，结果导致了贷款更多流入富人的手里，而非流入迫切需要的穷人的手里。

　　四、家庭现金储蓄：最低仅100元

　　在13316户受访家庭中，关于家庭的现金和存款总额的调查中，有12409份有效数据，占93.19%。根据不同收入比例的家庭的统计，得到图2。

　　通过图2可以看出，家庭的现金储蓄的均值为26949.4元。但是，同样存在明显的两极分化的特征。最低收入10%的家庭现金和储蓄少得可怜，平均每户仅仅是100元。这样的家庭，一旦出现意外变故，比如突发疾病、子女上大学、意外自然灾害等等，都极易产生家庭入不敷出的局面，根本无力应对这些变故。在无法获得银行的贷款情况下，唯有向亲戚、朋友借钱。但是，依靠个人关系的借贷，往往无法可持续。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生活在非常低的标准下。有疾病的，可能会因为延迟治疗而被延误。可以上大学的，因为家庭没有办法凑齐学费而被迫放弃。诸如此类的事情，在这类家庭中发生的概率还不低。

　　五、金融工具持有家庭数：少

　　家庭理财的一种方式就是购买和持有相关的金融工具，即相关的金融投资产品，比如政府债券、股票、基金等。

　　在整个家庭调查过程中，拥有政府债券的家庭数为65户，占受访家庭的0.58%；持有股票的家庭数为492户，占4.37%；持有基金的家庭数为340户，占3.02%；持有金融衍生品的家庭数为52户，占0.46%；持有其他金融产品的家庭户数为43户，占0.38%。即便是所有的比例加起来也只占8.82%（假设不存在同时持有多种金融工具的情况）。

　　从上面的数据可以看出，虽然在受访家庭中，持有金融工具的家庭数量很少。但是，与储蓄相比，持有金融工具家庭的投资金额均值大于储蓄的金额均值。比如衍生品持有量上，城市、城镇、农村的持有金额均值分别为176923.1、96892.9、27833.3元，而相应的储蓄分别为55602.17、39861.64、17109.14元，家庭储蓄金额均值均小于衍生品持有量的均值，也小于其他金融产品的持有金额均值。家庭参与最多的是股票市场，但是，参与的比例也仅为4.37%。根据卡罗·波坦特等人在1995年的研究，美国参与股票投资的家庭占25%左右。相比而言，我国家庭的股市投资参与率还是相当低的。目前我国家庭参与股票投资的比率不到20年前美国的五分之一。

　　六、结论

　　传统的金融机构一般喜欢贷给富人而不愿意提供给穷人贷款。从银行的角度来看，这是为了降低贷款的风险，确保银行的流动性和安全。但是，从社会公平的角度而言，这种市场选择机制很容易让更需要贷款的穷人被排除在外。结果，导致了穷人越穷而富人越富的局面出现。根据调查数据显示，最低收入10%的家庭，基本上很难获得贷款。

　　当然，这个问题已经引起了党中央的高度重视。去年12月18日，国务院召开全国促进融资性担保行业发展经验交流电视电话会议，李克强总理作出重要批示，指出：“发展融资担保是破解小微企业和"三农"融资难融资贵问题的重要手段和关键环节，对于稳增长、调结构、惠民生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有了党中央的高度重视，接下去还应当尽快完善相关法律制度，积极开展试点和推广建设针对收入低下家庭的穷人银行，让这些贫穷的家庭能够获得起码的小额贷款，进而能进行小型创业和创收活动，改善家庭生活水准，达到能独立自主供养家庭的程度。

　　对于较为富裕的家庭，应当加大金融知识的教育与普及工作，鼓励有存款的家庭采用多种金融投资工具来进行投资理财活动。我国一直实行藏富于民的政策，通过改革开放已经大大提高了老百姓的收入水平。随着当前经济结构的调整和改革的深化，有必要通过进一步活跃金融市场为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提供持续的助推力。在这种背景下，进一步普及金融知识、强化对家庭的金融教育成为当前一种重要的经济手段。政府应当积极鼓励针对家庭的金融知识教育与普及工作，一方面加强家庭的金融风险防范意识和能力，另一方面则鼓励家庭采用多种金融投资理财方式来活跃金融市场，提高货币的社会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