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妃甸：“明日之城”的今日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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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妃甸，从默默无闻的小岛到成为被寄予厚望的经济引擎，到如今陷入债务漩涡，只用了十年时间。在跌宕起伏间，这座“明日之城”难掩今日的尴尬和窘境，正等待着转机的出现……

几处钢筋、水泥裸露在外的建筑框架，零星点缀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工地；一两辆偶尔可见的挖土车，停放在荒草丛中；近百部印有“冀东·油田”标识的游梁式抽油机，节奏缓慢地开采着油田……这是记者7月5日走访被誉为“明日之城”的唐山湾生态城（原名为曹妃甸国际生态城）时，看到的一幕。

曹妃甸，自2003年启动开发建设以来，从一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带状沙岛，发展成如今累计填海造陆超过230平方公里、总投资达3000亿元、规划面积达380平方公里的曹妃甸工业区。

建设之初，曹妃甸基于自身港口、资源和区位条件的优势，确定了大港口、大钢铁、大化工、大电力的四大产业战略发展计划。2006年，首钢集团搬迁到曹妃甸，当地政府本想借其千万吨炼钢项目上马之势大力发展钢铁业，拉动地方循环经济的发展，却未曾料到，受我国近几年钢铁产能过剩和项目事故频发的影响，首钢集团一期千万吨精品钢铁项目至今仍未扭亏为盈。而其他三大产业的发展也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加上早期用于基础设施开发的巨额贷款无法还清，致使曹妃甸工业区的建设项目因资金链断裂而烂尾。社会各界纷纷对曹妃甸在这种困局下如何收场表示忧虑。

陷入瘫痪的“明日之城”

记者在唐山湾生态城看到，大面积的工地和建设项目被搁置。其中，与唐山湾生态城配套发展的青龙湖商业街项目的主体建筑已基本完工，但工地上仍是一片荒芜的景象。市政管道、电线浸泡在水里，三两个工人正忙着从货车上往下卸泥土。当记者问道为什么只有几个工人在现场时，一位工人师傅告诉记者，工程2010年就开工了，原计划今年十月完工，但工程后期因缺钱停工了。他是工长，老板原本承诺给他每个月6000元的工资，但到现在连一个月的工资都未兑现。

另一个有着瑞典风格的欧式建筑楼盘橙霞家园，因为曹妃甸工业区管委会欠施工方2800万元的工程款，也被迫停工。负责橙霞家园施工的项目部经理介绍，该项目的建筑面积为148741.96平方米，2011年3月开工，项目建设到48000多平方米的时候，甲方的资金供应不上。起初，项目部还垫资了一部分工程款，但现在连水电费都付不起了，只好停工。

“签合同的时候，曹妃甸工业区管委会承诺在我们垫资后会给我们打工程款，但现在管委会没钱，把我们给套住了。每到年底，管委会门口都会聚集一拨要工程款的企业。”该项目经理说，“目前，橙霞家园的水电、配套管网都没有建成，只是把楼建起来了。因为是填海造陆，须将滩涂围垦成陆的海洋土地转为国有土地，所以曹妃甸去年经过评审才拿到《国有土地使用证》。管委会试图把这个证件抵押给银行来贷款，但是没有成功，欠施工企业的工程款补不上，整个曹妃甸处于资金链断裂状态。”

由于曹妃甸工业区管委会承诺拨给施工企业的工程款迟迟不能到位，意味着唐山湾生态城的建设项目将被无限期搁置，已经停工的项目，很有可能长期烂尾。

记者来到唐山湾生态城最重要的基础交通设施滦曹大桥的施工现场。锈迹斑斑的栅栏门将整个建设工地围住，预制好的桥梁横卧在荒草丛中，两排尚未架上桥梁的桥墩整齐地延伸向远方。

在冷清的工地里，一位工人告诉记者，偌大的滦曹大桥工地就剩下两个人了，项目2010年开工，但刚建了两个桥墩后就没钱了，一年后停工。工程最初是由中国葛洲坝集团公司负责施工的，现在已经分包给其他单位了。

随后，记者致电负责施工的项目部潘经理，了解到滦曹大桥全长330米，工程总投资5790万元，原计划于2010年底完工，但现在已经烂尾了。“工程投资方是唐山曹妃甸国际生态城投资有限公司，由于甲方资金不到位，工程于2011年5月23日就停工了。我们目前还欠着现场材料款、工人的工资，而当初垫资的工程款也是找民间拆借过来的，现在我们仍背负着高额利息。”潘经理说。

记者走访还发现，虽然唐山湾生态城彩虹家园、万年丽海花城、美和蓝湾等住宅楼盘已经完成了主体工程外立面的装修，但是无人入住。美和蓝湾的售楼小姐告诉记者，该楼盘共有1054套住宅，售价为2500元/平方米，现在卖得只剩下不到200套，而且很快就要入住了。但是该楼盘的一位物业管理人员的说法却恰好相反，他告诉记者：“小区的水电都没安装，怎么入住？”

否认背负千亿元债务

为进一步了解曹妃甸建设项目烂尾背后的真实原因，记者联系了唐山市曹妃甸工业区综合工作部、唐山市曹妃甸区委员会宣传科。上述工作部门的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介绍，经过十年发展，曹妃甸通过吹沙造地，如今管辖“两区一县一城”，即曹妃甸工业区、南堡开发区、唐海县和唐山湾生态城的曹妃甸区，规划面积为1943.72平方公里。

作为河北经济发展第一增长极的唐山曹妃甸，一度被誉为中国最大的经济单体。伴随着环渤海地区经济的迅速崛起，河北唐山转身向海，全力打造沿海增长极，近几年更是将曹妃甸视为第一增长极上的“皇冠”，重点培植。2005年10月，曹妃甸被列为国家第一批发展循环经济试点产业园区；2006年3月，曹妃甸被列入国家“十一五”发展规划；2008年1月，国务院正式批准《曹妃甸循环经济示范区产业发展总体规划》；2011年11月，国务院批准了《河北沿海地区发展规划》。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以自身港口、资源和区位条件为优势，以发展大港口、大钢铁、大化工、大电力工业产业为重点，以基础设施建设为配套的循环经济示范区，近年来因为早期用于基础设施建设开发的投入巨大，而迎来了偿债高峰。

在谈到曹妃甸如何处理烂尾项目所面临的千亿级债务危机时，上述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曹妃甸没有背负千亿级的债务。曹妃甸工业区管理单位全部的贷款余额为390.6亿元，按照贷款合同约定，到2024年贷款全部到期，共计产生贷款利息101.2亿元，共需还本付息491.8亿元。曹妃甸总投资的3000亿元，包括首钢搬迁投资的600亿元，华润曹妃甸电厂、华电重工等企业的投资，而实际用于基础设施建设的贷款余额只有390.6亿元，而且还款日期是2024年。

据了解，曹妃甸十年间已累计实施亿元以上项目352个，总投资5611.2亿元。其中，在建项目217个，总投资2831.1亿元。在贷款方面，前不久，有媒体报道，截至2011年底，唐山银行业向曹妃甸贷款余额达625.56亿元，国家开发银行等域外银行业金融机构向曹妃甸贷款余额超过400亿元，累积贷款余额达1025.56亿元。而在这1025.56亿元的贷款中，究竟有多少是曹妃甸融资平台的负债，又有多少用于曹妃甸的基础设施建设，还有待核实。

上述工作人员表示，曹妃甸要发展，就要有投资。尤其是曹妃甸从一个不足4平方公里的小岛发展成今天的一个令人瞩目的工业区，不投资行吗？并且曹妃甸刚于2013年1月2日被国务院批准设立为唐山曹妃甸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入区企业可享受税收、进出口、信贷等方面的优惠政策。未来，曹妃甸在一些项目的开发上会得到政府支持和享受到优惠待遇。

“港口、土地都是我们的优势。为积极融入首都经济圈，曹妃甸目前在大力推进港口建设的同时，全力打造煤炭、矿石、木材、燃气、钢材、可再生能源等六大商品交易平台，加快推动曹妃甸港由集疏运大港向综合贸易大港转变。”上述工作人员说。

不过，据记者了解，从全球港口发展情况来看，无商不富，无贸不活，曹妃甸港虽然已经成为集疏运大港，吞吐量在2012年逼近2亿吨，跃入全国十大港口之列，却没有贸易功能。曹妃甸工业区发展改革局局长刘文彬之前曾披露，在曹妃甸1.75亿吨的吞吐量中，近1.6亿吨为过境货物，吞吐货物总市值虽突破1000亿元，但除运输环节外基本不在本区域产生效益。

调整发展方式或现转机

受曹妃甸建设项目烂尾影响，近年来曹妃甸工业区的投资呈现下滑态势。2008年，曹妃甸工业区完成投资327.6亿元，增长36.6%；2009年，曹妃甸新区完成新增投资1023亿元；2010年，完成投资额下降为1000亿元；2011年，完成投资额下降至600.9亿元；2012年，进一步下降至600亿元以下。

对此，有经济学者认为，曹妃甸的产业布局是重型化的，而且正赶上中国开始步入中等收入国家的阶段。中等收入国家的概念是，国民经济需求结构发生重大变化，过去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基本都建起来了，剩下的只不过是修修补补和提升的问题，不需要大规模消化基础能源和原材料，居民的消费需求也开始从物质消费转向第三产业的服务消费。而这将对曹妃甸布局传统产业造成巨大冲击。

然而，在中央财经大学金融法研究所所长黄震看来，曹妃甸之所以陷入千亿级烂尾债务危机，根本原因是地方政府的政绩冲动和GDP考核的利益驱动。曹妃甸的问题在于，当地政府本想以首钢集团搬迁到曹妃甸作为大力发展重工业产业的核心，来拉动地方经济的发展，再加上当时正逢国家的货币政策变宽松，投资4万亿元启动内需，因此做了大规模投资的计划。但没有想到的是，之后的经济形势发生了变化，受钢铁产能过剩和房地产市场影响，曹妃甸的开发无法按原计划进行，从而导致大量项目烂尾。

事实上，在我国货币政策从极度宽松走向稳健发展的过程中，曹妃甸所面临的现状恰恰是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一个缩影。“曹妃甸要发展，关键是看主导产业能否持续发展，能否拉动地方经济。即使曹妃甸融资成功，如果不能走一条发展之路，也是不会有前景的。”黄震说，“曹妃甸想要改变现状，首先要调整发展方式。”

黄震建议，曹妃甸可以尝试从输入型产业发展模式转变为内生型产业发展模式。目前，曹妃甸计划打造的以首钢为核心的产业体系就是一种输入型产业发展模式，需要发展与之相配套的煤电、物流等相关产业。但是如果曹妃甸能够转变思路，以国家产业调整为导向，努力培育可利用本地资源发展的新兴产业，考虑当地居民的需求，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将会快速拉动地方经济的发展，或许就不会陷入今天的困局。

“当初，曹妃甸如果能利用自身资源发展旅游业和水产养殖业可能会更好。”黄震说。而唐山市曹妃甸工业区综合工作部、唐山市曹妃甸区委员会宣传科工作人员在与记者谈到曹妃甸的资源优势时也曾说：“在成立曹妃甸区之前，唐海县素有北方鱼米之乡之称，盛产水产品，有11个农场、2个水产养殖场。但是填海造陆后，曹妃甸更倾向于工业化的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