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评：“山寨建筑”暴露文化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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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山寨建筑

    近日，河北“狮身人面像”再次引起舆论对国内“山寨”建筑遍地开花、原创新建筑贪大“雷人”、市政建设千城一面等建筑怪象的关注。专家认为，当代中国建筑风格盲目西化、过度奢华求异等现象层出不穷，这其中既有文化自信缺失、缺乏创新动力的因素掣肘，也有规划不切实际、决策唯领导是从的体制障碍。当前我国经济增速与文化发展速度不相匹配，只有正视并解决这种失衡，才能真正建设有历史记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的美丽城镇。

    建筑界人士认为，应站在文化复兴的高度看待中国建筑问题，建造有中国特色的现代建筑，既要整合、传承民族传统，又要在与西方建筑技艺的融合对话中发展创新，建设决策也应强化评审团的独立性和专业性，完善后评估机制，真正尊重民众和专家意见。

    建筑界三大乱象

    乱象一：遍地“洋山寨”，处处“假白宫”。

    近几年，西洋“山寨”建筑如“雨后春笋”般频繁出现在全国不少城市。在湖北武汉商贸职业学院，按金字塔、斯芬克斯像、希腊众神像、凯旋门等仿造的各国建筑一应俱全，该学院负责人称希望学校成为“国际文化大学”，却被网民批评过于粗制滥造。

    在广东惠州，2011年4月开建的哈施塔特小镇几乎“复制”了“世界文化遗产” 奥地利哈施塔特镇。建设期间，投资方甚至派人持续数年对哈施塔特镇进行测量、拍照。在浙江杭州，规划占地7000余亩、规划居住近10万人的新城区——天都城，完全仿照巴黎而建，当地农民在“埃菲尔铁塔”下耕作，这一事件引起法国媒体竞相报道。

    据统计，众多仿制的国内外建筑中，美国“国会大厦”最受欢迎，在被媒体披露的仿建名单中，上海、重庆、安徽、浙江、江西、湖南、江苏、福建等多个省市均有政府办公楼与之相似。美国国家公共广播电台网站嘲讽中国“山寨”建筑称，“在中国一下午逛遍巴黎、威尼斯”。

    东南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周琦说：“在丢掉了传统，又没理解好现代之前，连政府都盲目‘山寨’西洋古典，这样做非常丢人。建筑是千百年来文化积淀的集中体现，西方古典有它特定产生的文脉和历史。现在有人看到，满是殖民建筑的上海外滩也很好很美，但那是由外国人设计、外国人投资，代表了特定时期的历史现实。现在那个时代早就过去了，中国早就独立自主了，很多外国设计师都问我：‘我们都不再重建的东西，为什么中国要山寨?’‘几千年的文明古国，难道没有自己的建筑文化和建筑语系了么?’”

    乱象二：异形建筑丑陋“雷人”，破坏古城历史风貌。

    2012年初，出现在河北鹿泉灵山景区的“财富塔”，因为外形由许多元宝组成被网民称“元宝楼”，被建筑畅言网列入当年“中国十大丑陋建筑”。位于河北燕郊开发区的天子大酒店，外形为传统的“福禄寿”三星彩塑，高41.6米，这一夸张造型也被点评为世界上最难看的酒店之一。

    2012年12月底，位于北京市东二环内的银河SOHO大厦建成交付使用。该建筑由4个巨型乳白色蛋形结构组成，占地面积5万平方米，建筑面积达33万平方米。因这一异形建筑位于北京旧城整体保护范围内，引发了文保人士和网民批评。北京文化遗产保护中心一位负责人表示：“如果银河SOHO建在郊区，我们不会有任何意见。但它位于二环路内侧，在北京旧城之内。我们感到建筑师这么做是在与开发商沆瀣一气毁灭老北京。”

    乱象三：地标建筑难分地域，市政建设“千城一面”。

    上世纪30年代于美国兴起的高楼建造热潮，正席卷中国大江南北。预计至2022年，中国摩天大楼总数将达1318座，是美国的2.5倍，其中80%将建在中小城市。

    一篇评论说，近10年来，大体量、超高层的新特建筑在各城市拔地而起，但在此过程中，呆板、毫无生气、火柴盒般的“水泥森林”涌现出来，成为受人推崇的“地标”。有人形容，国内200个城市如同“一母同胞”。

    中国工程院院士、建筑师何镜堂曾做过实验，在一次讲座中他拿出十多幅城市图片，问观众是否能分出是哪些城市，结果全场无人能答。何镜堂认为，不少设计者认为只要标新立异、与众不同就是“标志性”，而地域文化和环境因素的缺失，正导致多数城市出现“千城一面”的特色危机。

    “建筑市场是世界中心，建筑文化却是一片荒漠”

    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郑时龄认为，当下建筑界频繁出现盲目“山寨”、贪大求洋的现象，充分暴露出中国建筑行业正面临一场文化危机。一方面，中国的建筑市场正成为世界的中心，中国经济发展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而另一方面，中国的建筑师却处于国际建筑界的边缘地位，传统建筑文化濒临断代，这一现象值得深思。

    “建筑是综合社会意识的体现，有什么样的时代文化，就有什么样的建筑。”周琦认为，当前文化发展的速度已经和经济发展脱节，近30年来文化自信的缺失表现得尤为严重。

    周琦说，建筑是最为显像的文化符号，即使辛亥革命后国力积弱、上海“十里洋场” 受殖民文化影响极为严重，对于当时首都南京的建设，《首都计划》也明确提出要坚持“中国固有之形式”，以“本诸欧美科学之原则”、“吾国美术之优点”为原则，宏观规划借鉴欧美，建筑形式采用中国传统风格。新中国成立初期，北京十大建筑，像人民大会堂、北京火车站等，也明显采用中国建筑传统风格。盲目向西方的古典看齐，反映一个民族对自己的传统没有自信、对现代也没有自信，必须引起警醒。

    面临席卷而来的“强势”文化，如果没有明确的发展方向和自强意识，缺失了地域特色和内在活力，只能被淹没在“文化趋同”的大潮中。郑时龄认为，一国之建筑是政治、社会、文化、传统、经济、技术、地形、气候长期形成的结果，绝不能照搬或简单移植。“山寨”建筑决策者自以为附庸风雅，实际是不知章法，不问环境，不懂历史，没有文化。

    一些专家指出，建设决策权掌握在极少数管理者手里、专家评审成了摆设，也造成一地建筑风貌几乎完全取决于个别领导的个人喜好和审美水平。

    华东建筑设计研究院建筑师刘海天坦言，很多时候建筑师套用“白宫”等样式做设计也是无可奈何，有时候领导和开发商会直接要求：“我就要‘白宫’”。

    还有专家表示，决定权集中在“一把手”一个人手里，让设计招投标流于形式，可行性研究实际成为迎合领导的“可批性”研究，是造成当前建设领域种种乱象的体制问题。

    一位美国前卫建筑师更坦言：“如果在美国，我不可能让我的设计真的建起来，而在中国，人们开始感觉一切都是可能的。”

    “一星期交图纸，抄袭是普遍现象”

    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建筑史专家说，目前建筑师行业生态堪忧，从业者专业素养严重不足，在赶工期、争项目等等压力下，建筑师缺乏基本的人文关怀，而把建筑设计当成敷衍了事、随意抄袭的商业行为。

    周琦介绍，目前在各个设计院里，建筑师抄袭司空见惯。以现在出版物、网络的发达程度，几乎没有找不到的图纸，为了抢生意争夺市场，也为了节省设计成本，建筑师们手边积攒了厚厚一摞满是“成型范例”的“参考资料”，有任务来了就东拼西凑照搬照抄。在西方国家，一般一个十来人规模的小型设计事务所一年只设计两三栋房子，能够精益求精地把设计精确到毫米;而在国内，往往一栋大楼的设计方案一个星期就要做好，只要最后搞出个很“炫”的动画造型，往往就能糊弄不懂行的开发商和领导。

    行业人士介绍，在巨大的新增建筑体量面前，目前中国建筑设计师总量跟人口的比例却只有西方国家的1/10到1/5;2002年，原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和原建设部发布了《工程勘察设计收费管理规定》，但12年执行下来的现实是，由于竞争激烈，许多建筑师连这个12年前标准的一半设计费都拿不到。“批量”新增的建筑需求，加上残酷竞争而压低的设计费，使得国内建筑师被戏称为“拿着民工工资、掐着秒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