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景观——困扰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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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北京、上海、广州，到定海、佛山、景德镇，中国的城市景观困扰于什么呢？我们今天的景观困局，本质上来自于宗法——农业文明的理想景观模式与现代城市、城市精神的矛盾。

　　关于城市扩张和“城市美化运动”当中尖锐和广泛存在的问题，已有学者提出非常重要的剖析和警告（俞孔坚、李迪华2002）。的确，中国当前的景观危机已不仅是存在于审美粗俗、暴殄民财的层面，它甚至进而威胁到民族的生存空间和国土的生态安全。

　　在虚幻的盛世意识和十几亿人口、千百个城镇热烈而一致的“现代化”欲望面前；在建设国际大都市、实施CBD的雄心[注释一]和赶搭财富号班车的热切面前，理性的批评和实践十分苍白，形势比人强。

　　从北京、上海、广州，到定海、佛山、景德镇，中国的城市景观困扰于什么呢？

　　我们今天的景观困局，本质上来自于宗法——农业文明的理想景观模式与现代城市、城市精神的矛盾。

　　中国正在搬入城市。但身在曹营心在汉，城市建设的观念却带有根深蒂固的农耕文明特点，流露出强烈的“非城市”意绪。如同在文学领域的一些“进城作家”身上看到的，存在着一种讴歌田园，赞美自然，挤兑城市文明的“下意识”。再有就是试图建立一个融城市高楼与古典园林胜景于一体的城市折衷模式，拒绝对中国园林十分严重的局限性和特定性作出认识和批评，从而使中国的环境景观设计一直以来，成为现代设计之外的“春风不度”之地，以群众喜闻乐见和民族文化精粹为借口，因袭古人，思想和手法均十分陈旧。

　　应当承认，有几千年农耕文明传统的中华民族在骨子里对“城市”是陌生的，被称为古代国际化大都市的唐长安不是天稍黑就已经“六街鼓绝行人歇，九衢茫茫空有月”吗？而那棋格式的整齐划一，划一整齐也只能与严格的封建里坊制联系起来成立。我们从没有向大众提供公共产品的传统和概念，却有太久的皇恩浩荡的记忆。现在，城市化喜煞人，城市化愁煞人。不知不觉，中国特色就在起作用，中国农耕文明的理想景观模式就在“制造”我们的现代城市面貌，古人云“胸有成竹”，这个理想景观模式再加上些我们从国外“考察”来的西洋景就构成了我们城市营构者们的胸中成“竹”。

　　中国农耕文明时代的理想景观模式，简单的说，是庄禅、陶潜们的自然——桃花源模式和以昆仑——蓬莱三山为原型的《西游记》上界天宫或乾隆御花园模式。一个求弃智返朴，另一个就极尽炫耀。到了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则以大观园和稻香村综合了二者。

　　自觉或不自觉，这个理想景观模式变成了一种意志，它要圆几千年的未圆之梦！而这其中，尤以俗人的理想占了上风，一种炫耀的风气空前炽热。（冯原、杨小彦2004）请看《西游记》中孙悟空初登上界，乍入天堂之所见：“天堂异物般般有，世上如他件件无。金阙银銮并紫府，琪花瑶草暨琼葩。……”统计一下“御”、“帝”、“豪”、“皇”这些字眼在地产楼盘中出现的频率吧！对尊贵符号和词汇的消费偏爱，对豪华材料和珍稀植物的使用偏爱；对中轴线、标志景观和火树银花式的城市夜景的建设偏爱……进了城的中国正织造着一个天天过节的“好日子”意象——金色的“土改”。

　　当然还有城市运作中的长官意志问题。一般而言，我们多数城市的公共景观都依据市长、书记们，这些真正“景官”的审美判断而“拍板”。象选择自家客厅的落地灯具那样，领导们往往亲自挑选城市的路灯样式，这些有幸被选中的路灯通常都呈现出造型热闹，体型花哨的特点，充分反映了人的“爱美天性”。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为了克服长官意志，反腐倡廉。近年来，开始普遍开来的评标制，又把设计推入了一种“考试”式的程式化运作。以揣摩评委意图，熟谙潜规则为指向的考试“艺术”，于是渐有燎原之势。

　　还有教育，尤其重要的还有教育！教育要帮助我们了解文明史和审美史，了解什么是时代的美和符合伦理的美。比如当什么人用过分巨大的社会资源去修他一已的花园，我们就不会同意这种美；同样，当今天的什么人以牺牲生态为代价去修他一已的花园，我们也不会同意这种美。

　　我们同样需要告诉人们，当城市里还有许多人读不起书，看不起病，我们的大广场就不该花几个亿，路灯就不该上万元一支。

　　城市景观作为公共产品属于全体人民这个判断也就决定了景观审美的取向。我们要重视历史价值，保护文物。但我们要区别今天创造的美学作品与昨天的不同。少数人聚敛财富，再用财富去实现奢华的工艺美术、园林宫宛，那正是虎豹别墅、陈家祠式的文化之路，亦是乾隆花园的道路，而不再应该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提倡的逻辑，提倡的美。

　　我们还要承认我们的总体设计专业尚十分落后，从观念到技术，从体制到人员的素质。我们的设计师从不把自己当成人文主义者，也从不把自己当成城市空间和城市精神的阐释者和创造者，他们既不可以是科技工作者也不是艺术家，他们通常被别人或他们自己彼此之间称呼为某工、某某工。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的收入不菲，以搞掂甲方业主为已任，终年忙碌。与他们忙碌着的同时，多少有价值的街道、遗址、村落和建筑都在发展的硬道理中硬给毁灭了；多少似是而非，生搬硬套的城市建筑和景观什么时候已充斥了街头；长江十年之内生态环境将会崩溃的警告[注释二]被付茶余笑谈中……

　　生态环境、城市规划、建筑和景观，这些失误或失败，该由谁检讨？谁承担？谁痛心？

　　景观是人们针对土地的一个权力；景观还是人们和土地的一个约定；景观是生活在一个时代的人们，他们要说的话，投射在大地的影象。